心愿未竟身先逝
——忆我的父亲 印尼华侨张远之
作者:张惠明
“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桥人。”清明将至,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这首古诗。诗人惦念的是君王,而我惦念的,是我的父亲张远之。相簿中双目炯炯、风度翩翩的父亲,却在我幼年时期就带着对这美好世界的眷恋、对亲人的万分牵挂,在1960年的寒冬永远沉睡了。
父亲本名张鋈鎏,1913年出生于印尼龙目岛,是第二代印尼华侨。没有丰功伟业,没有诸多荣誉,父亲的智慧和能干、对于家庭的责任感和殷殷爱国之情,却一直鞭策着我前行。与父亲的父女缘如此短暂,但有一个场景始终在我脑中回旋:父亲让我骑在他的肩上,在客厅里奔来奔去,玩得很开心。然而,这个父女间最为平凡的互动画面,却是我几十年中最为快乐的童年记忆。
祖父张晋文早在清朝时,就和一批广东开平的老乡下南洋闯荡,事业小有成就。父亲高中毕业后,只身远赴上海光华大学深造,当时的校长是张寿镛,胡适、徐志摩、钱钟书都曾在光华大学任教。父亲在校就读期间深受影响,是一名思想开明的爱国人士。祖父病逝后,父亲搁置了学业赶回印尼。当时国内局势动荡,父亲返回中国读大学的愿望,只能埋藏在心中生根发芽。
父亲活泼外向、多才多艺,弹得一手好钢琴,也喜欢唱歌跳舞,而且语言天赋惊人,无论是英语、德语、荷兰语,还是广东话、福建话、客家话、上海话,父亲都能流利对答。担任东爪哇岛玛琅市中华学校校长期间,父亲很受学生的爱戴。尽管颇受欢迎父亲唯独对于任职领侨幼稚园主任的母亲施金璇一见钟情。1941年,两人喜结连理。母亲相继生下惠娟、惠珍、惠玲、惠英和我五个女儿,未为父亲诞下一子,心里压力很大。“当时的印尼,男人三妻四妾不足为奇。”但父亲对母亲始终如一,并对她百般体贴。
父亲从小为我们聘请家庭教师,学习中文、音乐、游泳等课程。在我依稀的印象中,父亲的应酬不少,但他几乎每晚都回家,陪我们弹钢琴。这样的支持让母亲心生感激,也对父亲更加爱护和尊重。母亲一直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像这般相濡以沫。
上世纪50年代起,父亲开始在印尼投资建筑房屋和建材生意。父亲聪明干练,生意进展得十分顺利。1952年,一家六口搬进了位于JI.Kartini的大屋,这是父亲一生中住过的最宽敞、最漂亮的房子。二姐惠珍记得,父亲经常在家中举办舞会。由于家中是瓷砖地面,家姐们就在舞会前帮忙在地上洒粉,热闹又开心。
此后,父亲为了扩充业务,出售了原本居住的房屋,我们举家搬进了位于Gg.Laotje的小屋中。从此以后,父亲的财运和身体开始每况愈下。他经常莫名其妙的牙痛、头痛、眼睛睁不开。经过诊断,父亲不幸患上了晚期鼻咽癌。
在与病魔抗争期间,父亲始终无法忘怀对于中国的深深眷恋,他有个心愿,希望女儿们长大后都能回到中国。1958年,父亲安排年仅16岁的大姐惠娟回北京念书。隔年,父亲不顾家人反对,坚持要去北京治疗。回到日思夜想的祖国,见到了久违的女儿,父亲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父亲还坚持南下广州物色房屋,准备安顿全家回国定居,怎料由于过度操劳,竟于1960年正月带着未竟的心愿遗憾地离开了我们,终年47岁。现在我们唯一的心愿,就是92岁的母亲能够安度晚年。相信父亲泉下有知,定十分安心。而我现在最想对父亲说的就是:“爸爸,我好挂念你。”